最近，四川木里山火爆燃，造成30人殉职，27人是消防员。年轻生命陨落，让人无比痛心。特殊地势和火情当然是主因，但中国消防员的伤亡仍不容忽视。近几年牺牲的消防员，几乎是年轻稚嫩的脸庞，很多是入伍不满一年的新兵。这里面就有很多问题值得重视。
消防是很专业的事情，它需要勇气，更依赖知识和经验。何种火情无法扑灭，什么火场隐藏致命危险，这些都需要经验。美国消防局的要求是：「成为消防员，需要勇气、知识、合作、体力、耐力、灵活和热情，缺一不可。」
美国消防员的年龄普遍在三四十岁，从前线退休下来，也能做技术性工作。中国一线消防员的平均年龄不足20岁，几乎是入伍未满两年的「新兵」。入伍之后，大部分训练内容和普通士兵无异。消防专业度不够，扑火时往往只凭勇气，等他们经过锤炼，拥有了丰富经验——很快就面临退休。这显然是反专业化的安排。
2018年10月，中国消防改由应稳管理部管理，消防不再是「当兵」，而是职业化工作，这是一项巨大的进步。这远远不够，除了专业化，消防事业还需要引入市场的力量。2015年天津滨海发生爆炸事件后，我写了一篇文章谈消防事业。今天读来，仍不过时。
灭火不只要专业
消防员殒命火场的事情，近几年已发生多起。消防员的职业化被反复提起。消防是既危险又复杂，高度依赖经验的工作。消防员要经过长时间锤炼，才能克服人对火场的本能恐惧。只有久经训练，经验丰富，勇气长存的英雄，才能胜任此职。国外消防员通常是三四十岁的以上的「老兵」，原因就在于此。
中国的消防体系，一直采用和军队类似的招募和退役制。消防员通常是不满20岁的新兵。他们经过短期的训练，就投入火场战斗。真实火场和训练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，他们亲临其境，不免有两种表现：第一是鲁莽逞勇，缺乏经验地冲进火场，置身险地，甚至造成生命损失；第二是畏火如虎，茫然不知所措，只做简单灭火工作。糟糕的是，非专业消防员的背后，往往站着更不专业的官僚。
学习国外经验，在招募、训练消防员时，做到专业化，能有效减少伤亡。国外通常是年纪较大且经验丰富的队员冲锋在前，年轻人只做辅助性工作。重视地形、火源和燃烧物勘查，选择正确方式灭火。在灭火理念上，重视消防员的生命安全，这些理念也亟需加强。只有职业化的机构和队伍，才会有这方面的积累。
除此之外，中国消防事业还能否改进？我的看法还是市场化，引入竞争性私营机构来兴办。
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：消防灭火，这理当政府免费提供的服务，怎能让私人机构「趁火打劫」？私人灭火队坐地起价怎么办，没钱就不给灭火？私人灭火队偷偷纵火，再跑出来灭火赚钱怎么办？
我无意一个个回答质疑。举一些历史上私营消防队的例子吧。私营消防队不仅理论可行，并且曾是市场上主要的消防力量。现代消防事业的来源正是私营消防机构。
现代消防的起源和火灾保险紧密相关，最早出现在18世纪英国伦敦。伦敦是工业革命以来第一个大城市，早期街道狭窄，人流众多，火灾频繁。1720年，伦敦火灾保险公司组建了12支消防队。他们只对购买公司火灾保险，拥有「消防保险牌」的商户提供服务。在当时，购买得起火灾保险的商户都比较有实力，「消防保险牌」成了安全可靠的标志。
美国早期消防力量，也以私人消防队为主。有些消防队属于大保险公司所有，也租给小型保险公司无力组建消防队。许多消防队则是独立的，既租给保险公司，也可以自由出警。持有「消防保险牌」的商户出事，他们出警灭火，获得酬劳；没有「消防保险牌」的商户出事，他们可能拒绝出警，也可能为了声名而无偿灭火。消防队是竞争的，谁也不想声名狼藉。
1866年，英国人在香港成立香港火烛保险公司，经营者为华人。这家公司是中国最早的火灾保险公司，保险业务扩展到广州、上海和北京。他们没有拥有消防队，而是请政府的消防队灭火。当时租界大多已经成立消防部门，费用多由保险公司捐助。某种意义上说，这也是一种购买服务。保险公司常向民众免费发放防火宣传单，以杜绝火患，减轻火灾损失。
事实证明，私人消防不仅可行，还有一套成熟的商业模式，那就是保险。
火险等级高的商户，保险公司收取高额保费。他们有权检查防火措施，督促积极防火，给出专业建议。商户拒不改正，保险公司收取高额保费，甚至拒绝承保。这并非冷漠无情，而是向商户释放火灾险情，同时提醒同行注意。整个过程，企业行业替代了政府监管。
一旦出现火情，保险公司会尽力扑火。因为商户损失惨重，他们要付出高额赔偿。保险机制督促着消防队提高灭火的效率。
有没发生过没买保险，消防队见火不灭的情形？美国有过这样的案例。拒绝购买保险的家庭失火，他们向消防队求援，遭到拒绝。这不会动摇社会的道德基础，只会让人更加自觉自律，社会更加安全。当然，私人消防发达的历史上，并不缺乏免费灭火的例子。
高度竞争的消防市场上，消防公司高度依赖消防员的经验和能力，他们重视消防员的专业技能和人身安全。一旦消防员伤亡，那将是公司大损失，除了付一大笔赔偿，还要抚恤其家人。消防公司会为消防员购买昂贵的人身保险。优秀消防员价值巨大，他们获得尊重自不必说，收入也必定可观。
从这一点看中国消防员，无论他们自己还是公众，总大谈奉献。无论什么行业，只要经常谈奉献，可歌可泣，从业者待遇往往很一般。
中国缺乏私营的消防机构。政府提供免费消防，这带来了挤压效应，此外还有法律限制的原因。消防法和保险法都有规定，禁止提供营利性的消防服务。法律限制造成了短缺，县城以下的乡镇农村，专业消防一片空白。
中国消防除了灭火专业性做得不好，在防灾检查方面，更是饱受诟病。做过室内生意、经营过餐厅商场的人们，大概都深有体会。消防许可要交一大笔钱，每年有定期和突击检查。这种检查是行政行为，往往沦为吃拿卡要的一环，谈不上消防专业性。
一线消防员在火场的英勇表现，赢得公众赞美。实际上，消防体系的声誉并不好，用「如狼似虎」形容消防检查并不为过。和任何标榜免费的公立服务一样，消防也不可能是真正免费。除了行政许可、年检和罚款，还有财政付出，真实成本没法核算。在这样的体系里，一线消防员除了获得荣誉，待遇并不好。
中国消防事业进步，首先靠专业化、职业化。长远来看，市场化是一条可以探索的道路。
评论